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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见到叫做“狼藉”的野草,它让我吃了一 惊———在我幼年的记忆里,它有两个巴掌大,叶片舒 展,而今,它像得了巨人症,一片叶子足可盈尺,声势 浩大地爬遍山岭。小时候,它们被填在灶台里,充当 燃料。现在煤气灶普及,它受到冷落,却在人迹罕至 的山间张扬着,似乎有侵吞整片山野之势。我找不出 更好的词语来形容,它们无拘无束,甚至有些盛气凌 人,如此喧哗、如此快乐、如此闹腾地在山涧中肆意 疯长,与它擦身而过时,似乎还听到它“咯咯咯”的清 亮笑声……
进入这个将被命名称为“船山峡谷”的山涧时, 天气出奇的好,正午的阳光通透,天空蓝得发亮,像 一个童话的入口。被奇骏的山峰和树枝切割成几何 图形的天际上,几乎没有一丝云,风也悄无声息地隐 遁了,整个山谷间除了我们两人的交谈声,就是溪水 擦着石块流泻而下时细微的哗响。阳光下的溪流晶 莹剔透,像一个个音符在其间跳动。偶尔,会传来一 两声鸟儿的叽啾声。许是沐浴了山林间清朗的空气 和湿润的水汽,听来远比在家中阳台上鸟儿的叫声 清脆许多。
我在溪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随手拾起一根丢 失了原本色泽,变得灰黄的草棍,轻轻地拍打着流 水。眼前是山涧里的原生态景致———杂木林、山坡、 清溪,杂草间,点缀蓝白相间的山花……在我的眼 中,它们涤荡尽了俗世的墨迹,没有规则,没有秩序, 自由、凌乱、随心所欲地安置自己,像一群村童,光着 脚丫四处奔走。
静下来的世界,天高了,云散了,外扩的世界呈 现一片澄明。如此安谧的时光中,细微的感受聚拢 来,我屏息聆听林间隐约着的幽微密语:虫子呓语, 叶片喧哗,溪水高歌。我循着极静的光阴轻易地走进 它们的世界———卑微的虫子唱着自己的乐音,从容 不迫地觅食、寻找爱情,哪怕一生爬过的路不足百 米,它毕竟也付出过艰辛,也有过内心丰盈的时刻; 一枚叶片也一定有着它们的语言,从萌芽到绽放,再 到燃烧直至凋零,又经历了怎样的欢欣,痛楚,失落 和迷茫。我看不见它们的内心,但它们一定有着自己 的快乐和忧伤,它一定用它的语言讲给比邻而居的 大树听了,讲给溪水听了,讲给一只鸟听了。也许,刚 才和它们面对的时候讲给我听了……
融入草木的世界、山水的世界,聆听静谧的时 光,以及隐匿在时空中的声音,我听到笑声,叹息声, 还有纯粹的空茫。这时候,我和它们一样,都是长在 这片林子里的一部分,彼此不设防,感知时间的薄凉 和温润,感知山水间的生存百态———
一根黑黝黝的树根,从身边的杂草间冷不丁地 探出身来,我看看它的周遭,不知它究竟属于哪一棵 树。它不粗,就像一根被人随意丢弃,派不上用场的 棍子。不知道它为何要向土地之上延伸,而不是在泥 土下面安分守己地吸收养分,滋养树干。它的成长有 几分不规则,属于我们人类世界中的另类。这是一棵 树的哲学。我无法走入它的细部,去探究一二。直到 离开,我也没能找到它从属的那棵树。
邂逅那一簇簇红彤彤的小果子时,它们正集体向我微笑,笑得那么灿烂,那么阳光。它是野草莓吧, 虽然颗粒小,但果实上仍然认真、精致地布满了草莓 身上才有的黑点,乖巧地诱惑着我。我小心地摘下一 颗,怕弄痛了它们,放进嘴里,酸涩中夹杂着一点清 苦,是小时候尝过的那种味道。口水一下子在嘴里荡 漾开来,一些和姊妹们在林间玩耍的旧事也一并在 心底荡漾。
溪水对面有一棵树,准确地说,应该是三棵树。 它们的根部是两棵,右边的一棵在四五十公分处分 了叉,又长出了一棵。然后,这棵加三的树顺理成章 地和那两棵树一起成长,到了顶部,它们俨然已经是 一家人了。远远望去,大树华盖如顶,枝叶繁茂。我忽 然有些感动,它们互相依赖,互相支持,努力向着一 个方向生长。原本是两棵不相干的树,却在时光流逝 间,成了共同抵御风雨,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谁说草木无情,我 眼中的树、根、叶,都与我们息息相关,它们惯于掠过 我们的视线,在隐秘的处所演绎或者重现人类的情 感生活。
在进入这个空间以来,我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 它们,我用另一种语言和一片叶子、一棵树、一条树 根、一颗野果说话,交流。它们静静地瞧着我,不发出 一点声响。我,真正地进入了它们的世界了吗?
我们走路,说话,随意发出声响,像入侵者那样, 窥探它们的秘密。对这样没有任何商量,蛮横的侵 入,一朵花会不会发出惊叫,一片树叶会不会惊慌失 措,身边这棵树的梦境会不会突然断开?这些,我们 都听不见,我们惯于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探幽、 采风。
火红的枫叶,在以蓝天为背景的天际上燃烧,相 机的取景框强迫它们以灿烂的姿势定格。定格的姿 势同时被另外两个人看到,一个是拉着板车运木头的老者,一个是骑着电动板车来溪边拉石头的中年 农人。对老者发出的赞誉声,中年人说,在电脑里加 工一下,会更漂亮呢!我因此多看了他几眼,电子世 界是如此强大,连一个普通的农民也领略了它的魅 力,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时代的进步。
而一个时代的进步有时却是要以某些牺牲为代 价的。比如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当它被誉为“船山峡 谷”,有了名片后,它就会变身为另一个世界。我已经 在小路走到尽头时发现了一条正在修缮中的盘山 路。水泥的石阶,不锈钢的栏杆以及电线,突兀地出 现在原生态的大环境中,让我一下子感到了现代文 明无处不在的霸气。听运石块的中年人说,因为路的 原因,景点的开发停滞了下来,如果开发顺利的话, 我所看到的一定是另一番景象。车进来的多了,污染 也多了,草木一定没有如此的葱绿,清新;跑前跑后 的人多了,峡谷间一定多了些浊气,静谧的环境一定 打了折扣;话语多了,笑声,咳嗽声,斥责孩子的声音 多了,鸟儿一定不会再发出那么清脆的叫声;进来玩 的人多了,开发者一定会进行一些修缮,将杂草割掉 一些,让荆棘减少一些,让落叶不要那么厚,他们会 在石阶盘旋而上时,让喇叭里传递一些流行歌曲,然 后,我们会像进入一些熟悉的景点那样,进入熟悉的 风景。一个景点开发完,它的灵气和原貌也磨损了。
没有开发者,我可能永远也不会走进这片山涧。 虽然开发者的初衷是让更多的人领略美,但是,一个 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地方,我们还能沉入时光的深 处,静静地和一棵树,一条小虫,一片叶子对话么?
得与失,永远矛盾着交错前行,没有谁能改变这恒远的定理。
选自 《西部文学》2014 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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