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微小

文/柳雪敏

越来越喜欢一些安静又微小的事物。

比如，窗台的花草，墙上的壁画，角落里的小绿植，院子里的桂花香，还有温暖的阳光，山野轻柔的风，林中的落叶，农家屋檐下成串的包谷穗，以及架上摆放整齐的书。

有时，对着它们，我能发一下午呆，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像看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它们安静，又微小，却偏偏自带一种宠辱不惊的大从容和大镇定。任你是谁，要看你且看，它不温不怒，不拒不迎，不卑不亢，兀自蓬勃欢喜着。

我曾在一个秋日午后，阳光刚好照到窗台上时，趴在一株吊兰面前，凝望了足足半小时。半小时，看一座山，游一片林，可能不够，但观赏那株吊兰，却绰绰有余。

它只有两片小叶，细细的，一寸来长，是从一大盆金边吊兰的小吊爪中不小心被碰落的。当时，女儿将它径直扔进垃圾篓，我连忙又捡出来，发现它底部已经冒出了芝麻粒大的根，于是用玻璃酒盅把它养起来，只倒了小半杯水。

女儿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问：“这么小一点点，还能活吗？”

“只要有根，就能活！”我告诉她，并跟她打赌。

十来天后，我们都忘记了这件事，一天下午，女儿突然兴奋地喊道：“妈妈，你快来看，小吊兰果然还活着，并且长出了根呢！太神奇了！”

我轻轻一笑，喜出，但不望外。

很多人和事，其实都跟这小吊兰一样，外表纤细羸弱，很不起眼，非常容易被忽略遗弃。但它们自己从未看轻自己，也从不放弃，只要还有一线机会，就会死死抓住，拼命生长，生长，再生长，永不妥协，永不后退！

那种生长，看不见，摸不着，悄无声息，让人无法察觉，无法测量，无法估算，等你发现时，已是根壮叶茂，本固枝荣。

生命的顽强和坚韧，就在那安安静静的一分一秒中悄悄闪现，慢慢延伸。

我欣赏这份隐忍、淡然和自在，无需引领，不用鼓励，没人催促，没人监督，也没人验收，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生长着。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意里，全是积极向上的自主与勇往直前的觉悟。那是一种提供了最低生活所需，就完全可以撒手不管的放养，是生命最本真最动人的姿态。

每当我忙得四脚朝天、心情躁乱时，就会想起这株吊兰，还有那些跟它一样安静又微小的事物。

人有时很奇怪，能安慰你，给你力量的，不都是盛大又光明的东西，多数时候恰是那些微小又安静的事物，更能给你前行的勇气和支撑。

太盛大光明的东西，往往让我们自惭形秽，有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感，越看越让人望而却步。反是那些微小安静的事物，因像极了我们，与我们同命相连，才格外能触动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忍不住要靠近，靠近了，才有一种相互取暖的踏实感。

所以，我相信这些安静又微小的事物。它们有静水流深的气度，有高山仰止的内涵，有芥子须弥的大境界。

如果可以，我愿远离一切热闹和喧嚣，回归到这一株草、一片叶、一滴露珠、一缕阳光上，细细体味生命的真与美，在真与美里，一点一点咀嚼出活着的滋味。

有朋友曾直言不讳，说喜欢安静是衰老的征兆，喜欢微小是格局不高。

我点头同意，又不以为然。

可能，人在刚开始觉察自己衰老和渺小时，都是会喜欢安静的吧。那是一种短暂的错愕，沉闷的苏醒，只能靠寂静无语来掩饰内心的惊惶与落寞。

等老着老着，老到一定程度，衰老已成定局，渺小已无力再化解时，就又开始渴望热闹，渴望喧嚣，渴望回到有声有人的世界，借助强大的外力来搅扰驱散内心无边无际深不可测的孤独寂寞冷。

然后，等更老一些时，终于发现世界渐渐与自己无关，自己似乎还依靠惯性步履蹒跚地往前走着，而世界已经慢慢后退成一道道背景，你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与世界有更亲密的联系，于是你就又会喜欢安静了。

人这一生，就是在安静与热闹中浮浮沉沉，变换节奏。

所以，当你喜欢安静喜欢微小时，不一定是衰老的开始，也不一定是格局出了问题，有可能是你旧有的生命里，刚刚长出了新生命。

毕竟，人都是向死而生，对衰老来说，只有结束，而无所谓开始。

每个人一生下来，就一直在夜以继日地衰老着，不会暂停，不会拐弯，也无法回头。在这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生之旅里，唯一能被渐渐撑大，越变越结实的，就是格局。

越大的格局，越安静，越沉敛。

只有小格局才充满了疯狂、躁动，和轰轰烈烈的上跳下窜。

把眼睛收回来，时常凝望一些安静和微小，你自会端详到你内心的星辰照耀，江河滔滔。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