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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就是在母亲和乡亲们坐在大炕头“捏莜面”的劳作中最初睁开眼睛的。依稀还有农妇们粗壮的手臂上的环佩叮当,带着叠词的串话或俚语,构成暖暖的交响。“一坡的莜麦、一口锅”;“三十里的莜面,四十里的糕,十里的荞面饿断腰”。我的乡亲们总是那么苦重。——于是我最初的励志启蒙也是这样的:新媳妇在婆家第一次上锅,要在做莜面饭上露一手;新女婿登门,要吃有十种花样的莜面饭。谁家的闺女麻利巧手,会过日子,做莜面是个硬指标。于是,年幼的我,从村头的小溪水边打量自己不俊俏,早早就开始学着搓莜面。后山穷,糊口的主力就是莜面,母亲常面对小山般和好的莜面,长长叹出一口气,要一手手搓出来,好大几笼屉呀!“看那鱼鱼,细个铮铮;瞧那窝窝,薄个凌凌”。推窝窝是那么的巧活儿,只记得姑姑右手背上驮一块莜面,食指和中指上下翻飞几下,就夹下不大不小的一块来,用手掌在石头上一捻,一个薄薄的椭圆面皮成形,左手的拇指迅速将它再卷起来,左手绕一圈,就是一个小窝窝,再暗暗稍带捏一下下边儿,仿佛抛物线般“戳”到笼屉里……不一会儿,笼屉里便布满如蜂窝般伶俐的窝窝。我在大学学习高等数学、计算机原理“矩阵”的时候,联想起那满笼屉的窝窝而顿悟。妈妈也夸赞姑姑的好手艺,可惜不好学。我是跟了母亲学会搓鱼鱼的,上“书房”前,就踩着小板凳,在案板上,两手可以交叉搓鱼鱼了,从粗粗的两根、到匀匀的四根、再到细溜溜的六根,在妈妈也不逊色的“窝窝矩阵”边,安放我贡献得越来越多的鱼鱼,有螺旋着花纹的,有直溜溜的,还会玩出点小花样呢。这是童年深刻的记忆——如果在热气腾腾的饭桌,父亲或者爷爷“调莜面”的时候,吃到了我搓的那一搾,点头,说句“底事啦”,我就鼓胀了山间的清风一样满心欢乐,撒着脚丫子漫山遍野地跑,获得了成长的源动力,也找到了与莜面完美配伴的“咕咕英”“甜苣菜”“扎蒙蒙”,胡油炝锅“刺啦”一响,那么一调和,那些莜面卷卷、饨饨、擦擦、还有“栲栳栳”无一不是满嘴异香,余味无穷。吃得畅酣淋漓的哥哥们会被母亲打劝:不能吃撑了,“莜面吃个半饱饱,喝碗滚水正好好”,母亲从七烧大锅舀出滚开的水,一碗“原食汤”瞬间呈现。“吃死老子的半大小子”拍拍肚皮,心满意足地“歇晌”,然后铆足劲下地帮着干活。
许是那时“土房子”里“泥孩子”总不止一两个,容易被忽略;许是生性敏感细腻,总听得到“午后的清风会唱歌”,悠长的小村庄的夏日,我总会跑到莜麦地头,追溯嘴里活色生香的莜面长在地里的模样——它是朴素的灰绿色,它多长在贫瘠的坡地,叶子细长,小穗有芒,我喜欢那“芒”,后来还劝一个叫“茫茫”的女孩改名叫“芒芒”——自信是丑女孩的光芒。
莜麦人种天养,和我的乡亲们一般的朴实,总是打成一片。父亲当时是公社书记,可是也是要下地的泥腿子。割莜麦弯腰匍匐,是苦力活,但乡亲们互助收获,竞赛般你追我赶,倒也欢快。我记得年轻后生们,往手心心里吐口唾沫星子,一猫腰,右手镰,左手揽,连割带抓,一餉到底。当手里握满一大把时便放在地上,为“一铺”。麻利地打“要子”铺地,腿脚并用,左右手一轮个儿,就是捆出一个“个子”。多年后我才知道这是“自锁”原理。满地的莜麦变成“个子”,淋漓着汗水的父亲在地头,抱个大西瓜,找块石头轻轻一磕,西瓜就脆声开膛,父亲欢快地喊:“绿皮皮西瓜红沙沙瓤,送给咱毛主席尝一尝,”一片欢快!青春岁月里的我站在亭亭如盖的老树下,吃着西瓜,好风如水,劳动的兴奋渐渐化为满怀的诗意或惆怅,望着无边广大的莜麦地,满目清辉铺排在山谷里!清风徐来,缓缓起伏,如大地的呼吸,天地的律动。我的心瞬间被这样的天地充盈填满,一个结实的自我在莜麦地上拔节成长起来。
“个子”们被肩挑手扛集中到一处平坦的地势,晾晒干透,之后就是“打场”。甩动着古老的“连枷”,噼啪噼啪……然后不关心粮食的我出溜在秸秆堆上,看“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高高的麦秸堆上,青春里升腾的梦想带我眼光向外,探索浩大的世界;吃莜面长大的我一直倔强,一直努力,有着扎根土地的莜麦般随时随地长出来的干劲儿。
后来同事和我打赌,他们判定从大学校园出来的我绝不会做莜面,当我一手三根、两手交叉,作出“细个铮铮”的案上作品,熬出羊肉土豆的浓香热汤时,输给我大饭店的烛光晚餐。像童年时那个励志故事冥冥之中的延续,我于此“节点”遇见了身高树大、宽厚温柔的爱人。以后,我们曾一起回到家乡,向投资商推荐莜麦烤制的锅巴,作为绿色版保健零食。莜面据说“腿短,走不出西北”,可是投资未果的原因竟是我朴实的乡亲不同意大袋子里只装一小把麦片锅巴的通例,说“人家当个东西咱就要实打实地给”。我摇头微笑,祈祷我厚道的乡亲终会被上天福报。吃过热气腾腾蒸莜面的知青回城后怎么也忘不了这一口,但是莜面在北京蒸不熟,在天津蒸着粘。许是内蒙海拔高,或是这地水土硬?一方水土一方人,“三生三熟”才能吃的莜麦仿佛是个倔强的“魔幻食品”!得了富贵的糖尿病的乡亲回归本土,上顿莜面下顿莜面,经年指标竟然回正。关于燕麦,有远古的关于土地与游牧、安定与征战的故事,我在它的地理坐标与历史传说中试图更多的理解其魔幻的秉性。
据说,美国《时代》杂志评选的十大健康食物中,燕麦是唯一上榜的谷物,号称“粗粮之王”。裸燕麦还是“荒漠化治理先锋作物”,真是个宝贝了。又据说我所喜爱的裸燕麦的芒,要彻底去除,然后破壁,才能改善糙度。听着这样的科技成果倔脾气的我和莜麦仿佛一起接受某种警示,呵呵!我和莜麦的故事还在延续——我自酿酸奶,多么天然的游牧产品!我买来漂洋过海昂贵的桂格麦片,对比我家乡的“寿”字麦片(都是农耕产品),用各种现代的加工设备做“融合创新”:滑滑的酸奶,脆脆的麦片,配伍红红的枸杞、绿绿的葡萄干,在我手中不断调配,制作燕麦酸奶——这是在游牧和农耕结合地带铺展的绿色的燕麦给我的深深的启示。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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