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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陀山的路,细如香,直似烛,弯弯曲曲的,像飘飘忽忽、袅袅升腾的烟雾……
一座座寺院隐匿在苍松古柏的深处,隐匿在这深处的还有古寺的钟声和钟锤敲响的佛国风情。山崖下,不时传来海涛撞击的轰鸣声;青山上,此起彼落的鹁鸪声,雨点般在我耳边纷纷溅起……
——那是二十多年前,我因参加海洋诗会初到普陀留下的印象。
多年后,我第二次来到普陀佛国。我是在城市的躁声和心灵的浮躁双重夹击下,无法读书、无法与圣贤会晤与哲人交谈而离家出游去普陀的。说真的,我无法目睹、无法忍听如野风、似野浪的声音在水泥森林间狂奔着、吼叫着——那些车轮与车轮辗出的叫声,喇叭与喇叭挤出的叫声,酒杯与酒杯笑出的叫声,麻将与麻将碰出的叫声,扑克与扑克打出的叫声以及拳头与拳头喊出的叫声,还有因看见露胸露脐性感十足的女模特接连爆发出的尖叫声,还有因输赢因赔偿因官司彻夜不停的吵闹声和哭泣声……这些声音有如千万只知了紧盯着我,且一个劲地狂叫,我无法招架,我的心成了一只被困的苹果,面对无形的牙齿,只能接受嘶咬。
——无奈中,决定逃离的我直奔海天佛国。
我为什么要选择普陀呢?说心里话,我不单单渴望环境与身心双重的清静,我还想摆脱一下世俗间时时泼来的“脏”。坦白地说,我一直注意自己的内心是否洁净,在各种诱惑中是否纹丝不动、顺利过关?我承认,我每天置身于这个物欲横流的商品社会,在名与利的企求上已多多少少滋生了欲望,我清楚我现在不是在慢慢地脱“俗”,而是在渐渐地加“俗”。或者说,我已自觉接受了某种污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点“欲”,少了一点“刚”,我不知道离开本真的我已走多远,我不知道该怎样急转回头、拯救自己——向着干净、淡泊的我走去。我默默地想:好好在佛国让心灵彻底放松,让僧侣们的念经声平和我的心境,让自己在木鱼的敲打声中像脱皮一样脱尽俗气,求得心情朗爽,“刚”气直立!我甚至生发奇想,在山的岚气与海的雾气以及香烛的弥漫烟气中,走出一位乃至几位高僧,我要见见和我久违的风采,在袈裟扬起的微风中,与之交谈。
不,是请教。听听他们是怎样解读佛经、是怎样排俗脱俗的。
我独自行走着。我看见那些远道而来的虔诚的香客们一步一磕头,向着山上的寺院走去。我惊见那些大殿前后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挤得动弹不得、水泄不通。香烛可谓鼎盛!我不明白今天为什么会出现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闹猛的现象?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从哪里来?为何而来?在观世音面前说了什么?想了什么?祈望什么和保佑什么?我也不知道今天信佛的人为什么越来越多?凝视良久,我转过身,惊诧满海的涛头恰似向着远天一路跪拜、一路磕头的香客,我陷入了沉思……
我远远的伫立着。我呆呆地凝视着肥笃笃的大香炉,呆呆地凝视着香客们把成把成把的香插上香炉,我的目光穿过熊熊燃起的火光,看到许多张脸(大概)因看到自己所希冀的正在到来——而洋溢着欢愉。
我独自行走着。我的目光亦不停地穿越着——忽而穿越古树苍柏、鸟鸣婉转、寺庙掩映绿荫丛中的、近300米海拔的佛顶山;忽而穿越灵鹫峰下、白华顶南的雄峙海天塔、中轴线上有圆通宝殿、天王殿、藏经楼、方丈殿、寺前有莲花池的普济寺;忽而穿越光熙峰下,在同治、光绪年间建造的二百几十间殿寺、全寺分列六层台基——那些稳稳笃坐天皇殿、玉佛殿、大雄宝殿和“九龙盘拱”的观音殿……的法雨寺;忽而穿越高山之巅、幽深绝俗的、具有四殿、七宫、六楼的慧济寺,穿越云扶石上明代抗倭名将侯继高那笔力遒劲、气势磅礴的“海天佛国”四个大字;忽而穿越似海绵、如金毯、细浪叠细浪细沙挤细沙的千步沙;忽而穿越普济寺西、两石对峙,中豁如门、过石门直上达摩峰——峰北边刻有我的同乡湖州人、元代大书画家赵孟頫题的四个大字“瀛洲界石”,穿越西天门下盘陀庵内千百岁的古樟树……
我独自行走着,我走进了紫竹林内、龙湾之麓的潮音洞。天哪,这里的海潮恍若雷霆,一声声冲击心扉,一声声不绝于耳。我背倚山石看明如天窗的山洞,海风呼呼,潮水奔涌,那浪那石或相激不止,或亲和始终。我轻轻自语:那些山石可知道身上的凹凸、身上的窟窿是让浪花在温柔时“啃”出的?蓦然间,退潮了。双手叉腰、放飞目光的我,惊见石崖上刻有“现身处”三字,记忆中,那是宋元时信徒叩求大士现身多在此洞膜拜。而今,他们哪里去了呢?
似远似近的潮音时浓时淡,淡得宛如虚无缥缈的云雾,此刻的我仿佛有点飘忽的感觉,不知今番有谁现身?我进入一种幻境?幻境中那些摇来晃去的竹影像是走来走去的人影。哦,那个“状如贫子,形貌枯悴”的老先生,我认定是隐居于天台寒岩的诗僧寒山子,我得赶紧背诵他的“鹦鹉花间弄,琵琶月下弹。长歌三月响,短舞万人看” 和“旭日含青嶂,晴云洗渌潭”的名句,不知今天他为何来此?是否随身携带《全唐诗》——让我漫步于紫竹林,细读书中收入他的300首诗作;哦,那个衣衫扬起、身体清癯的老者,我认定是早年为僧、法名无本,曾以诗投门韩愈得到赏识、并与孟郊、张籍等人往还酬唱的、官运不佳的贾岛,我得趁此机会问问他的名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是烧香“烧”出的吗?那些官运亨通、生活奢侈的人能写得出吗?那些一边煞有介事舞文弄墨,一边官“瘾”十足的人写得出吗?为什么隐居在生活低处饱尝苦难命运多舛的人,往往能写出名句名篇、登上文学的高峰?哦,那个独行独坐独思独语的老叟,我认定是晚年出家为僧、法名慧地,江苏镇江人刘勰吗?我得抓住机遇问问:你这位孤贫不婚娶、笃志好学、博通佛经的齐梁间文学理论批评家,怎样在“苦静凡放”中修炼自己,苦苦写出我国第一部系统阐述文学理论的专著《文心雕龙》?世间有许多种门,佛门是怎样一种门,是否是人生最好的大门?佛门是属于高洁之士的大门?进得佛门是否是一种至高清醒、至高境界?哦,忽听见紫竹林内传来细微的声音,似风声,亦似话语声。神思梦想的我,断定竹林深处一定有从时光隧道急急返程来此相聚、来此交谈的文人,他们中肯定有隐居佛国的、隐居田园的和隐居山水的陶渊明、皎然、陆羽、贺知章、李颀、元结、张志和、陆游和有如闲云野鹤一样的李叔同……太好了!我要问问这些高洁的隐士为什么要“隐”?怎样摆脱名和利、怎样排解心中的苦痛?“隐”,是对人生对世间采取的何种态度?怎样把自己从那个世俗世界的躯体上“切割”下来——还真还净于自己?
我端坐于洞口等待着他们的现身。
我漫步于竹林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我没有听到回答。我只是想:这世界是越来越真、越来越净吗?
这时,远海传来了螺号声。我抬头举目,只见远处的高山上,蝌蚪般的鹁鸪苦苦地叫唤着, 它们叫唤什么?是惊诧越来越多的香客波浪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是看出许许多多的人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名更多的利而奔来?收眼目前,那些满是青苔的石缝里,不断渗出细细的亮亮的山泉,山泉从高崖处急切地往下蹦跳——在嶙峋的山岩上溅起万朵水花,那纷纷扬扬的水花飞落在我的额头上,我不觉一惊(似有神助一样),我突然想起了佛学界著名的那句话——
把一切都放下!
我非常兴奋!我没想到在普陀的紫竹林、潮音洞会想起这句话,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佛国能清醒自己,能跳出一直沉睡在——不,一直被遗忘在心灵深处的这句话?这句话,于我有如醍醐灌顶:我明白人生路上该怎样去“舍”,“舍”能袪俗!
我急切地登上山顶,真想面对天下的人大吼一声:把一切都放下!但我没有喊。我对谁喊?我思忖:这市场经济的世界,有多少人能做到平和淡泊?有多少双抓名抓利的手能松开紧握的拳头?又有多少人深谙“大厦之材,本出幽谷”的道理?我只是面对开在静寂处的花朵,它们似是一本本打开的佛经,我专注地、久久地黙读着……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把一切都放下!
原载《中国铁路文艺》2011年2期
张钊(新疆和田市) 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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