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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父/秦勇

点击率:1950
发布时间:2020.12.11

“猪场,听说过吗?那是我的老家,伯父的家就在

那里。”

“猪场”原是“平三组”,后因大集体时,生产队曾在

这办养猪场。村民图方便,就把“平三组”叫成“猪场”,

并延用到了今。其实, “猪场”属于太平村,离县城八十

多公里,躲在小南山脚下,是个世外桃源的小村寨。

六岁那年,我第一次跟随父母回伯父家过年。从

桂林城市突然回到小村寨,一切都陌生,一切都新

奇。从堂屋放望去,眼里是山,只有山。山一座挨一

座,把小村寨围合;山一座垒一座,往山后面延展,往

天上伸高。山上有树,有竹,有田,有地,有一条又一

条的小路。屋前是石头镶嵌的小路;而屋后是一条泥

路,晴天,路面有些弹性,跳起舒服,摔倒不痛,雨天,

路面变得泥泞,路人常摔跤。

那天傍晚,小雨笼罩整个小村寨,雾绕岚飘,炊

烟横斜,放眼看去,朦朦胧胧,犹如幻境。就在此时,

一个披蓑衣戴斗笠,左肩荷锄,右手提篮的人,走向

家里。他进了屋底,上了堂屋,我打量他:解了蓑笠,

放了锄头;面色黝黑,嘴叼烟锅;手提竹篮,横几根冬

笋;腿上单裤绾到膝盖;脚穿草鞋,脚和鞋沾满泥

……父亲见了,急忙迎上,接过篮子,父亲严令: “叫

伯父!我怯生生地叫了声伯父。

久别重逢的喜悦,让家里变得热闹起来。大人烧

水杀鸡杀鸭,下塘捞鱼;堂姐堂兄,淘米煮饭,洗菜搬

柴;我是幺弟,放炮蹦跳,各忙各的。兄弟对话,都是

家乡味道;妯娌交流,满是生活欢笑。

天黑透了,伯父家火塘是火跳跃,吊在厨房中央

五瓦的白炽灯,放着黄晕黄晕的亮光,透着一丝丝暖

意。我们围坐在火塘边,吃饭、喝酒、聊天。父亲陪着

伯父喝酒,边喝边聊,充满着欢笑。吃饱饭的我,依在

母亲怀里,偷偷地观察伯父:个子不高,说话软柔;焕

着黑色光泽的瓜子脸型,高额头,高鼻子,高颧骨,满

口牙积着烟黄,下巴长着胡茬;手色黝黑,看上去很

枯燥,生着老茧,有几处皲裂翻红。他不停地往父亲

和母亲的碗里夹菜,说是难得回家里来。也许是困

了,听着他们的谈笑,不知什么时候我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醒来,听到了舂米和磨豆腐的声音。

一下楼脚,我看见伯父和父亲在烧水准备杀猪,母亲

和伯母在舂米磨豆腐,竹笼里关着三两个鸡鸭,牛圈

里还有一匹牛和一头不大的猪。这一年,伯父家很热

秦 勇

伯 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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俪人·西部散文选刊

闹。这是我在老家,也是伯父家唯一过的一个年。

相聚的时光总是很短。刚从桂林调回县城的父

亲,要回县城上班了。分别的时候,伯父送我们到村

口,伯父把我叫到跟前,叮嘱我一定要要好好读书用

功读书,我点了点头。

走在路上,我看见父亲揉了揉眼睛。我问父亲怎

么了,父亲说是风吹的。转过身,我回头看,伯父一家

还站在分别的路口。

后来,我升学,参加工作了,很少回伯父家了,即

使回去,也只是在清明节回去给爷爷奶奶扫墓,匆匆

去,也匆匆回。我渐渐长大成家,伯父也慢慢地变老了。

记忆里,伯父来过我家几次。有一次,父母带伯父去看

了桂林和兴安乐满地,伯父和父亲合拍了一张照片,那

是他们兄弟仅有的一张合影,父亲把它裱在了相框里。

父亲退休后,每天晚饭都要喝上一碗自己烧的

米酒;我在家时,都会陪父亲喝。父子喝酒,喝出了许

多伯父的故事。父亲告诉我,伯父聪明会烧瓦烧砖,

会编篾匠会木工,还会唱山歌……父亲每次说到这

些,声音变得沙哑,眼睛会发红。

对父亲而言,伯父是他的兄长,长兄如父。别人

是随母下堂,父亲是随兄长下堂。

那一年,大南山的早上结霜冻,雾气弥漫了山

头,霜打蔫了的草,披着淡黄色的外衣,垂头丧气地

凝视着自己脚下仅有的一点土地。凛冽的寒风“呼

呼”地肆虐刮着。太阳爬上山梁时,傻傻地放射出万

道金光,照亮了八十里的高山草原。两个身影从山脚

向山顶移动,一高一矮,时缓时慢。

前面是高个子,二十四五的年纪,精瘦有神,满

补丁单衣裤,脚下一双草鞋,脚趾冻得发紫,雾水侵

湿了裤腿。后面是矮个子,十一二岁,瘦骨嶙峋,也是

满补丁的单衣库,脚上一双补了又补的布鞋,身上披

了一件稻草编织的蓑衣。

“哥,我饿。我渴。我想爸爸妈妈!”小个子的身子

不停地抖动,带着稚嫩的哭腔对着高个子大声的说话。

“八弟,哥这里还有一个红薯,你先垫垫肚子,然

后再喝口水,等太阳下山,我们也应该走出南山,到

湖南了。”高个子从破烂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不

大的红薯递给了弟弟。那双手沾满了老茧,指甲缝里

填满了黑泥,粗糙的皮肤上盛着道道鲜艳的腥红。

“八弟,走啰!”哼着小曲,高个子把弟弟背上了

背上,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艰难的行走,山间刮起的

寒风,也刮出了他的泪水。他心里的苦怎么说?对谁

说?父母已经不在了,九兄妹中只剩下他们兄弟了。

埋了死去的父母,埋了死去的兄弟姐妹,家里一贫如

洗,高个子,只能背着兄弟去湖南上门了。

高个子就是伯父,矮个子就是父亲。

上门郎,等于是上门的长工。当长工的伯父,什

么都做,就是不想委屈自己的八弟。

“阿强,你人小弟弟干活没力气,吃得又多。这个

饥荒年代哪有这么多的东西够他吃啊?他的饭量顶

了我们三个大人了!”

“我兄弟现在正长身体,让他多吃一点,我多做

点活路。”坐在门坎上叼着烟锅子的高个子,听婆子

的唠叨应了一句,就猛力地吸了几口烟,然后把烟锅

子使劲地往门柱上扣了几下。

“你啊你!你兄弟比老婆还重要?信不信哪天我

就把他送到别人家里!”

这个话,就像往高个子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还

加上了醋,那个疼啊,不只是撕裂的痛,更是钻心的

疼。这样的话婆娘说了多次之后,高个子忍不住了,

在一个漆黑的夜里,高个子点燃了火把,带着自己的

兄弟,走上了回广西家的路。

听懂了父亲嘴里重复又重复的故事,我也逐渐地

理解到伯父与父亲他们那种胜于父子情的兄弟情。

四月里的田间,又开满了金灿灿的油菜花,农民

们依旧忙着采摘,忙着准备春耕忙着撒殃下苗,而伯

父却倒在了烧荒的田埂间,再也没有醒来。当人们发

现他的时候,满脸的草灰遮挡了他的脸,遮挡了他八

十年的风风雨雨,遮挡了他一生的酸甜苦辣。但随后

一阵风过,草灰升腾随风远去,伯父也随风远去了。

我听到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哽咽,我的眼泪无法

控制的滴落。也许伯父是累了,所以用草灰遮挡了他

一生的风雨和辛酸……

—— —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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