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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了对噶尔县的采访后,我们在噶尔县副县长的带领下,一早从这荒原小城噶尔出发,翻过一座座高山,一路高升,至天大亮时分,车已行至云端之上。
给我们开车的藏族干部停车将随身带的哈达献在高处的玛尼堆上,我下了车,由于氧气稀薄,用尽全身力气再次坐于车上。路本是盘旋的,而这位藏族司机偏要直上直下,坐在车上,让人恐惧万分。冈底斯山余脉绵长而又险峻,天空明澈而又深邃。雪山在蓝天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耀眼而又美丽。被雪山侵染过的山风带着几分湿润和凉意飘漫过来,使人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爽快。高原的空气,虽然氧气稀薄,但它永远是纯净的、透明的,它可以使人心情开阔,心神驰骋。
在冈底斯山的一段缓坡辽阔的草地上,我看到藏族小孩牧羊的美景。
约中午时分,我们到一家牧民的帐篷里喝奶茶,一条清澈的山泉从旁边流过。这里的牛羊肉无须煮烤,只需在阳光下晾晒风干后,即可拿刀一片片撕下来吃,蘸的是绿色的印度辣椒,很是可口。我第一次吃生肉,竟然如此的爽口。离开札达时,我们带了点风干的生牛羊肉到了拉萨,却一口也吃不成。独特的气候铸就独特的风味,独特的地域铸就独特的享受。
中途我们沿着札达土林国家地质公园,来到札达县城。札达,一个土林环抱的城市,土林为这边塞小城增添了无限神秘的意象,没来之前,脑海中早已弥满土林。那是在画报上看到过的,时辰不同,景色迥异。晨昏时分,更是生动富丽,明暗有致。严整的山体酷似城堡、宫殿、碉堡、猛兽,巍然浩荡,瑰丽壮阔,无不点燃人们心灵的亮点。拥有这壮美的时空,留给人的影像和想象将一生难以忘怀。
古格王宫遗址西距札达县城十余公里,地名扎布让。象泉河静静地从她的脚下流过,从古格衰亡的迹象足以反映古格历史的繁盛。遗址在众土林远远近近的环护之中。它是用土林的黏性土坯垒砌而成,本土而本色,坍新壁残渣与脚下土林浑然一体,自然历史与人文历史,残缺美与悲怆美交相辉映,引人入胜,发人深省。
随从的导游向我们介绍说,古格的考察发掘工作从1985年开始,历经三年,考察与发掘古格都城遗址总计残存各类殿堂房屋445座,各类洞窟879孔,碉楼58处以及多个类型的佛塔座,另有城墙1道,防卫墙10道,隧道与暗道4条,遗址总面积720万平方米。历经300多年岁月,保存基本完好的只有5座。而今所见,自地面到山顶建筑物依山势而建,碉堡,佛塔林立,工事地道遍布,山腰数处寺庙,山顶白宫巍峨。漫山遍野散布着并非此山的鹅卵石,那是当年御敌的武器。只要留心在意,准能找到箭头、铆钉和生了锈的铠甲上的金属片。公元1635年,拉达克人进犯札达,王朝臣民曾旷日持久的对峙,终因难抗强敌。古格国王被俘,古格国土沦陷。
同行的扎达县领导向我们解释说,古格世代以弘扬宗教为要,从善如流,不重视武装,强敌入侵时长刀火枪,而古格只有竹简和石头,既无侵犯之心,也无抵挡之力。
西藏的历史与宗教密切相关,在号称西藏第一神山的冈仁波齐还流传着这样一个民间故事。
在很早以前,同在冈仁波齐修行的佛教徒米拉日巴和苯教徒那如本琼为了给自己的宗教争取圣山的所属权,二人之间便展开了一系列激烈的比赛,决定谁胜谁负的关键一局就是看谁能在指定那天首先登上冈仁波齐峰顶。那天一早,精通苯教巫术的那如本琼等不到天色放亮,就跨上他神奇的鼓腾空而起,向山顶疾奔过去。此时的米拉日巴正稳坐洞中给弟子们讲经,急不可耐的弟子们催促师傅出发,师傅则不为所动。当太阳即将升起时,米拉日巴才缓缓走出洞口,乘着旭日的第一道光芒抵达山顶。怀着必胜信心的那如本琼飞升到山顶时,只见微闭双目的米拉日巴身披朝霞端于冰雪之巅,顿时惊呆,惊吓之中,胯下的神鼓滚落到山下,在山南侧留下一道至今可见的垂直深沟-
传说必定是传说,但是,它却从一个侧面真实反映了“佛教”与“苯教”的冲突和斗争是非常激烈而持久的,这种斗争还直接渗透到上层社会乃至王权。
领导的讲述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我们拾级而上,步入古格红殿。寺庙中的壁画堪称精美绝伦,那些绘于墙面上部的巨大佛像,总带着那么一种温静、善良而胸怀博大的超越感。巴荒在《阳光与荒原的诱惑》中写道:“佛像的魅力来自一种永恒的超自然之美,它通过技艺高超的工匠们的虔诚的创造热情来传达上帝精神,妇也许正是这种过于抽象化和理性化的创造,在那些神名而超越的面庞下,总让人感到一种冷漠的距离。
我们可以从古格红殿、白殿、托林寺看出古格艺术的发展历程:逼真的缩形画像的精湛画技。雅致图案和秀丽姿态中可以看出,他们非常接近印度绘画艺术和皇家庙宇壁画艺术。那些壁画就是用同样柔和的线条和活泼的色彩绘就而成的,这是西藏绘画艺术里少有的,这也证明古格人的吸收、借鉴力是非常有选择的。我们还可以看红庙的宏伟构造,在王国崩溃前期,古格艺术似乎又一次炫耀了它的美学力量。古格艺术正昭示出:奇迹的古格时期绝不是封闭的,而是有过多元化交流的繁荣盛世。这些在壁画中都有体现——驮着木料的畜群,列队施礼的宾客,异邦异族敬献的贡品,载歌载舞人的热烈庆典,王室贵族“礼佛”时庄重仪式,无一不传出那个时代的生活气息。
古格“兴佛”国策,在佛光普照中闪烁着自己的光辉。
登临古格王宫之巅,放眼望去,土林环绕,风起云涌,象泉河尽收眼底。古格王国中心地带的象泉河谷因有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余脉以及阿伊拉日居山三面屏障,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外来威胁,使古格处于能攻易守的有利位置,但古格广阔的土地和丰富的物产都使周边国家和民族从未放弃吞噬古格的野心,不管是出于对异教的征服,还是出于经济掠夺以及领土扩张的目的。
同行的专家向我们讲述了古格从兴到亡的简单历程:至1624年,古格境内除象泉河外,大多为岩石遍布的荒原,不仅人烟稀少,人民也穷困潦倒。其时的古格被逼连年征战,疲于应付来自强敌拉达克和邻邦土国的战斗威胁,但宗教却在畸形发展,人烟稀少的古格寺院遍布,僧众如云,耗费极大。所有的喇嘛僧人都是吃闲饭的,他们不承担国家的任何赋税,不仅如此,还要享受国家和平民的供奉,情势已到了至少每三个人就要供奉一个僧人的地步,出家为僧成为一种荣耀,成为受人尊重的唯一选择,也成为学习知识的唯一途径。僧人在托林寺举行一次宗教活动,就能聚集两千多僧人,过大的宗教势力也导致政局不稳,已经有过僧众造反的前科。尤其是,古格旧制——自从天喇嘛益西沃以来,天子中必有一人出家,国王为人主,掌握世俗事务;王弟为法王,掌管宗教事务。这种政治格局很容易引起权力中心的矛盾与冲突。
1624年仲夏,外国传教士来到古格,安德安拉的传教活动,使古格变得复杂而又热闹起来,古格王赤·扎西查巴德远佛教近天主教,王室王权与寺庙喇嘛的矛盾日趋尖锐,西方传教士的介入,引发了东西方文明的第一次冲突,国王对喇嘛的冷落加剧了寺院集团对国王的敌视,寺院喇嘛就基督教中的神学与佛教中的轮回体系孰优孰劣进行“辩论”,喇嘛未能在国王前赢得声望,神父步步紧逼,不免得意,而僧人节节败退,难免狼狈。作为裁判的国王竟公然宣布僧人的荒谬和神父的正确,公开藐视僧人,嘲弄宗教仪式,称僧人们是一伙懒惰之徒,专靠编造谎言欺骗信徒以维持威望和获得布施,鱼肉人民。在行动方面,古格王也走得很远,在王宫上方山头竖起十字架,亲自为天主教堂的修建奠基,同意王后和臣民接受天主教洗礼。
1627年春,一场由国王亲自领导的“灭佛”运动开始了,国王下令强制所有僧人还俗。这是从吐蕃末年朗达玛灭佛以来西藏佛教史上的第二次灭佛运动。
操之过急的举措激怒了一贯养尊处优的僧人,宗教势力决定放弃他们的国王,不惜求助于敌人。“暴动首先在古格的边远地区拉开序幕”(霍巍语),一些地方长官率先发难,率部造反,其后一些控制的军官也参加了暴动。僧人、喇嘛、商人、平民他们会合一处直扑扎布让,将古格都城围困起来。
寺院喇嘛首领见攻城不下,情急之下,终于想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出的办法:求助古格的敌人拉达克派兵助攻。战争中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流血,参与反叛的古格官员甚至献出国王的王冠,古格王赤·扎西查巴德不得不携王室成员走出城堡。他这一走,彻底改变了古格的命运,他交出来的已不是自己的王位以及自己的性命,他交出来的是古格——一个维系700多年历史的王国啊!
被俘的古格王被戴上手铐脚镣,与不幸的王后一起被押送到了拉达克首都列城。
当然,大部分基督教徒也被当作囚徒抓到了列城,成了拉达克人的奴隶。
岁月沧桑,历史悠悠。
当我们从古格王朝的废墟中走出,心情无比凝重:古格的兴亡史,完全是王权与宗教的斗争史,而天主教的介入,则加快了古格王朝灭亡的进程。
走出古格,我无比感慨,脚下的象泉河,这条了不起的河流,哺育过象雄,也哺育过古格,远去,则又去滋养另一些国度与人群,象泉河谷因它而富庶,古格的历史因它而深刻而壮美。
象泉河,滔滔而无言流逝……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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