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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狼
我翻遍了《玛曲县志》,很认真搜寻了几遍。仍没找出关于狼的记载。按理在牛羊多得地方狼也很多,应该有很多的狼患,然而资料让我失望。我久久地眺望对面的阿米欧拉雪山,遥想着大批的狼群在黄河岸边喝水的情景。之后,它们没入夜色消失于析支尔草原,只留下浓烈的腥味和长空之上的嚎叫,那张月亮的脸越发像狼的回望。
狼啊,在玛曲的八月怎的奇怪地想到了你。
然而玛曲的确是有狼的。下乡到格当塘时书记说,这两年由于狼受到了保护,成为狼患,畜群被攻击很多牛羊死亡,他要强烈要求政府组织一支打狼队,对狼群进行剿杀,以保持对生态的平衡。这是一个辩证的过程,狼太多畜群减少,狼少了畜群又没有活力,也许千百年前的牧人明了这一切,是他们早已把万物看成生命的一部分,有牛羊就有狼,这是再也普通不过的道理,所以草原深处的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悠然自得。另一个故事则气壮山河。一位母亲背着孩子在走亲戚时,遭到了狼群的围攻。最终母亲被咬得奄奄一息,没活过来,而伟大的母亲却把孩子牢牢地压在身下,孩子获救了,草原上一个美丽的母爱故事却世世代代流传开来。我也在草原的冬季,看着一只发黄的狼穿过宗柯尔峡谷,沿着河道匆匆消失在谷底,而生平第一次看见野狼也让我在恐惧中欢呼起来,如此靠近这种血腥和坚韧的动物,仿佛我真正地靠近了传说中的草原。
由于受传统对狼的影响和宣传,狼是作为对立面出现在我们面前。“狼来了”的故事表现出狼的凶猛和人对狼的恐惧。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的一位公安朋友曾在遥远的卓科勒姆草原打过两匹狼,其中的一匹狼中弹受伤逃离。那颗子弹好像打进了我的身体,那只逃跑的狼的生死,成为我对这个世界的牵挂和猜测。狼终究是要死的,就像人一样,然而伤害一直出现在我对狼的想象中。有趣的是一个老人讲述的故事,他亲眼看见被狼群厮杀的牛群中,一只牛跑进树丛中被树枝央住了身子,而狼从容地从肛门处往里咬,内脏被掏空后吃掉,而牛身膨胀如皮球,就那样悬挂着,只是双眼流出稠状带黄的眼泪。老人讲述时轻描淡写,如数家常,而我一直想象着那张牛皮在风中晃动的样子。
在作家贾平凹的笔下狼是文化的符号。他把狼拟人化,用一种和人类平等的既有贪婪又有怜悯的物种。作者文风受古典小说的影响,用古典的浪漫使狼成为一个精灵,演绎出一段又一段的离奇故事。我被狼的文化和魅力所沉迷和陶醉。我想狼是我的兄弟,是他把人的本性表演得淋漓尽致。
在去省城的路上,三匹狼出现在公路的右下方。它们窥望着这个世界的喧嚣和繁荣,重新学会和这个环境共存。好在它们是智慧的,是团结的,也是和我们一样时刻审视内心的。这是它们能存在到现在的原因,尽管它们仅仅是一群在荒野中生存的狼。而崇拜狼为图腾的蒙古族曾横扫欧亚大陆,蒙古帝国辉煌一时,那种野性的美震撼世界,而我们追忆狼无非是在追寻野性的力量,作为一种动物的本能的挣扎和反抗。退化的肢体渴望狼性的进入,这才是我们怀念狼的缘故。
骑在马背上的狮子
格萨尔曾经是一个普通的人,他那时生活在今天的四川甘孜州德格县的阿须草原。小时候格萨尔家里很穷,就像书里所说的,因为饥饿宰杀了叔叔的神牛和神羊,又到阿尼玛卿山中打猎,才使母亲和他保住了性命。这表明当时的生产力非常低下,这种境遇使年少的格萨尔非常的孤僻并默默有了改变环境和称雄四方的想法。那时的格萨尔就像现在的少年一样遥望远方的草原,渴望着一些奇迹的发生。
很有必要在这里把他家里的成员介绍一下。他的父亲叫僧唐,由于修行,在格萨尔未出生前离开了家园,后来成为有名的卦师,名噪一时,也帮助格萨尔出谋划策,为统一事业付出了努力。格萨尔的母亲是一位善良的女人,为培养格萨尔历经艰辛,含辛茹苦,使格萨尔最终成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他有两个哥哥,英雄的大哥牺牲在了战场上,我年少时为这位英雄的离去感到深深的忧伤,就像黄继光壮烈殉国时的感受。他的爱人中珠姆是最可爱的女人,不仅嫁给了当时非常贫困的格萨尔,更因为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坚持了不屈的立场,率领部族战胜了邻国,是故事中女性的代表人物之一。
那时到玛曲的格萨尔只是个少年,名字叫角乳。因为贫困到了玛曲一切都要从头做起。在艰难的日子中培育出了玛曲藏獒、阿万仓牦牛、玛曲马、欧拉马等畜种。开通了从安多到川藏甚至到南亚和西亚的商道,这应该是唐蕃古道周边道路的雏形。在欧拉这位青年深深地爱上了一个叫珠姆的姑娘。珠姆这时已许配给了大食国的一位富有的财主。但角乳的勤劳和勇敢以及对玛曲无私的奉献打动了姑娘的芳心,她毅然嫁给了并不富裕的角乳。她的举动赢得了草原人民的敬仰和角乳的感情,甚至在远离部族时把部族事务交给了珠姆,王妃也不负所托,保卫了领土和产权的完整。当我下乡看见王妃在贡赛喀木道挤奶时的奶桶,晴空下仿佛看见珠姆抱着羊羔在山冈上歌唱,而风中传来牛奶的清香,不由得想起了我的母亲。我的少年,心中是那样地温暖和湿润,好像山坡上静静开放的格桑花。
有趣的是角乳赛马称王后被叫格萨尔。他被尊称为“世界无敌至宝狮大王”。世界无敌是因为格萨尔征服了各部族而建立了统一的国家,而狮子的称谓却神秘和传奇的多。一则资料说狮子主要分布在非洲和印度的热带地区,而岭国境内也就是今天的甘青川边缘地带属于温带草原气候,这些区域并无有过狮子的记载。二则是不是受外来文化的影响,特别是印度文化的传播,当时在佛教中狮子的形象被认为是吉祥和威猛的象征,传授知识的文殊菩萨的坐骑就是狮子。三则格萨尔是否远征到了热带的西部地区,他的部族见证了狮子的庞大和凶猛,于是把他们敬爱的国王称之为“宝狮大王”。
格萨尔在玛曲度过了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他作为一个王的形象从这里拓展疆土,开始了统一岭国的征程,在历史上留下了灿烂的一页,给后来人以无穷的遐想和怀念。格萨尔真正的意义在于故事的平民化,使无法接受教育的普通大众有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和传奇,就像《水浒传》一样根植民间,而远离统治阶级所谓的正史。只要有格萨尔的故事,那里就有欢笑不断的劳苦大众和养育我们的生生不息的民间烟火。
而格萨尔就是被这样的人民创造和传承。
一个国家的诞生
友人唐荣尧不远千里来到玛曲。他衣衫褴褛,神色疲惫,只为了寻找西夏灭亡后剩余党项民族的去向。唐荣尧走遍了玛曲草原的山山水水,在玛曲走访和考查长达一个月左右。他对西夏的关注和热爱深深地打动了我,西夏的诱惑和神秘成为一个情结,当我凝望远方的山峦,我的思绪一直在为西夏久久萦绕。
古老的玛曲曾是党项发源的地方,在部落时代党项曾占据甘青川边缘地带,这也是西夏和众多游牧民族的先祖之一。文献中关于党项在玛曲的最早记载是:“占据高原三峰者藏族六大姓之一,以白鹿为图腾的董氏卯迷所属部繁衍于此”。而董氏就是藏史对党项音译的称谓,战国时期曾雄踞一方以辐射状扩张四方,最后在唐朝时被强大的吐蕃击败,而移居陕西和宁夏一带,后来建立了二百多年的西夏国,成为当时与北宋和辽金、蒙古国相持的三国之一。而宁夏大地上西夏文化成为文明的主流之一,作为璀璨的亮点成为了解西夏历史的窗口和诠释宁夏大地的文化和精神的一个平台。
翻开玛曲关于党项的历史,诸多的记载是正统的朝廷屡次对少数民族政权的进攻。阅读史料很多的文字都是游牧部落的逃亡和失败。西夏的先人们在这种缝隙中艰难生存,几经磨砺最终成为中国历史上强大的少数民族政权,影响了一部厚厚的华夏史。这个转折就是从玛曲开始的,史记“松赞干布率大军向东进击,先破青海东部吐谷浑,进而占领党项,白兰等诸羌。党项所部米禽与拓拔赤辞被迫降唐,唐授给西域都督官职,并赐姓李,赤辞率部分党项部落从河曲迁居临洮,后又去陕西”。这些事件正是西夏国建国的开始,而玛曲所养育的体魄和坚忍不拔的精神成为这一切的基因和源头。
开始的党项是一个弱势群体,西南有噶斯洛,西面有吐蕃,北面有蒙古,东面有宋。处在这样的包围中锻炼和促进了西夏的成熟与强大,以血还血的李元昊在“强者生存”的观念支配下,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终于建立了强大的西夏帝国,孕育出了多元文化的精髓——西夏文明,为这个古老的文明大国增添了辉煌的一页,为世界文化的多彩和深邃作出了贡献。西夏,在夕阳映照的黄河岸边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而后来的人们也被这一古老而悠久的文化现象所沉醉和熏陶。
西夏的源头在玛曲,就像黄河一样流到了中游,从而创立了奇特而神秘的党项文化。她给予游牧民族自由而粗犷的天空,给这个身经百战的政权赋予了神秘而多元的遐想。西夏见证了这样一个道理,草原上的理想是飞翔的思想,她能够在农业文明走向衰落之际,在她的腹地创造了融各民族及国家意识的多元文化。因为这种基因所包含的抗争和苦难,她在战斗中的精神是悲壮的,面对强大的蒙古帝国全力抗争,使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命丧于西夏古道,而这种牺牲使战胜者胆战心惊,西夏文明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党项民族也消失于浩瀚的天地之中,她的离去也成为神秘和传说,深深爱着西夏的人们被萦绕天际的呐喊和消失于古道边的舞蹈声所吸引,而更重要的是她的血统还在玛曲草原上自由地流淌。
消失于朔方的西夏之花最终还在玛曲开放,因为他的根及土壤还在原生态的环境中健康地歌唱。如果你寻找西夏,那么你就到玛曲草原来,党项的后人在这里快乐地歌唱。李元昊——牧人的帝王,骑马站在高高的阿尼玛卿雪山上,用鹰一般的眼睛凝望着东方这片土地。
选自《西藏文学》2011年8期
原刊责编 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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