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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断山脉,群山嵯峨,江河汹涌。横亘祖国西南。战国至秦汉时期,西南各族先民聪慧勤劳,开拓出四川至云南并直抵南亚各国的南方丝绸之路。唐以后,枝蔓新发,衍生出川藏和滇藏茶马古道。两千多年间,南丝路成为重要的商贸通道和文化走廊。我们的先辈,以超常的智慧、胆识、毅力和气魄,系丝路安危,战胜极端恶劣的环境,创造了中国交通史上三大奇观:栈道、笮桥、笮马。
——题记
栈 道
栈道,顾名思义,没见过的人,兴许也能猜出栈道就是路。当然,《辞源》的注释准确权威:在绝险的地方依山架木而成的道路。
人类文明进程依赖于路。路通商贸兴,百业旺,国强民富。商贾逐利,远行贩卖,携带少量货物,无利可图。要获取丰厚回报,就要组织大批量的商品运输,无论马驮人背,没有好的道路,不能畅其行。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采取的重大措施之一,便是以咸阳为中心,修筑平坦坚实的驰道。通向全国各主要城市。大一统的汉朝,继往开来,打通西域和西南夷,开拓南、北两条丝绸之路,成为西汉举足轻重的官道和国际通道。
早北方丝绸之路两百年,蜀地的丝绸和筇竹杖就通过南方丝绸之路,输往当年的身毒今天的印度,被汉武帝派往西域的使臣张骞发现。听张骞奏报,西南竟有这么一条幽长隐秘的小路,汉武帝雄心勃勃,先后十余次派出能臣干将,招抚西南夷各部族,打通丝路,设置官吏。以《子虚赋》、《上林赋》独步天下的司马相如,也曾数次奉皇命旌麾南指,动辄数万人开路凿道,一路艰险。
孰难预料,开丝路,修栈道,引发一场大争论。毕竟兴师动众,耗资巨大,虽出自汉武帝旨意,朝野仍颇多反对声音,认为劳民伤财,对汉朝没有任何好处。
一介文人,此刻表现出政治家的高瞻远瞩。熟知西南夷情况的司马相如力排众议,写下《难蜀中父老书》,借蜀中父老的诘难质疑,自问自答,回击反对派,恳切婉转却又力谏汉武帝痛下决心,完成开边大业。针对“通夜郎之途。三年于兹,百功不竟,士卒劳倦,万民不赡。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等诸多非议,司马相如举巴蜀为例说,如是“蜀不变服,巴不易俗”,因循保守,不思变革,又怎会有今天的繁华富庶?至于开通丝路,事关汉朝威德广布,四海归心,天下太平,乃不世之奇功!至于不世奇功怎样完成,司马相如铿锵有力道出: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
这个非常之人,自非汉武帝莫属;非常之事,自是丝路终成。司马相如问答何等巧妙,不露半点痕迹。汉武帝何等睿智,一点即明,既是天降大任,那就当仁不让,去奠中华之伟业吧。
历经百年努力,丝路终成,西南边疆完全纳入汉王朝版图。
以成都为起点,向南,向南,灵关道横跨雅安、凉山,从攀枝花直抵大理;五尺道穿越乐山、宜宾,由昆明转向大理。南丝路的两条主道,冲破万水千山,汇聚大理后,出德宏入缅甸、印度,去拥抱蓝色的海洋。
沿着这些耳熟能详的地名,多次辗转丝路,我苦苦探访栈道的蛛丝马迹。
丝路艰险,崇山峻岭,多以栈道相连,以至《战国策》有记:栈道千里始于蜀汉。《史记》也说蜀地: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如此看来,丝路离不开栈道,栈道是丝路通达的关键所在。
石门关、清溪峡、多功峡,众多关隘峡谷,峰峦陡立,峥嵘险峻,更有岩石坚硬,断崖高耸。以当年简陋工具,开凿艰难,路不可通。幸有西南各族先民,发明栈道,依山架木为路,盘绕悬崖,既平稳又牢固,风雨不动安如山。
栈道长短皆有,短者数丈,长者数十里。多功峡十里险路,全凭栈道通行,陡峻危立的绝壁上,栈道连绵,景象蔚为壮观。
凌空凿石,野岭伐木,修栈道绝非易事。如果说丝路行路难,难于上青天,那开凿丝路之难,则无法用语言表达了。至于丝路栈道,工程浩大,錾凿尤难。
栈道如何修建,如何壮观,没有史料记载,更无文物佐证,原本在不可知间。苍天有眼,2004年初春,位列东汉隶书之首的《何君阁道碑》,沉寂千年后,在大相岭西边一个叫钻山洞的地方,突现人间。千古名碑归来,不仅让人得见东汉隶书风采,还成为印证南丝路栈道最重要的文物。建造艰辛,耗费时日,何君阁道整治重建,由蜀郡太守何君亲自调遣人员,其重要自不待言。阁道本无名。但整治既然由何君主持,又有碑文言之凿凿,后世也就以何君阁道呼之了。碑上的文字,笔力雄健,古朴率真,历经两千年风雨,叨叨不休向人们讲述栈道当年。
钻山洞地势险要。一厢峭壁,高不可攀;一厢悬崖,深不见底。
先民不畏艰险。有的身系藤索,由峰巅飞身山腰,一人紧握铁钻,另一人用大锤重重敲击,坚硬的岩石上,开凿出方正洞孔;有的持斧遍山伐木,奔走搬运,切削出木柱木桩木板。栈道两端,先民集薪焚石,再以水浇淋,骤然冷热,岩石剥落破碎,路基渐开。
木柱横插,直入洞孔,以为构架;粗大圆木,抵山崖凸凹处,以作支撑;上面木桩相互连接,铆钉锁牢,再横竖错落,铺垫木板……
上有危崖,下临绝壑,何君阁道壁立半空,镶嵌古道。
阁道堪称栈道中的极品,五十五丈的何君阁道,用工竟达一千一百多个。阁者,顶有盖也,即在栈道上方凿孔,插入木料,搭建雨棚。栈道顶上加盖,即便遇上暴雨大雪。人与骡马尽可栖身其间,保得平安。
各族商贾贩卒,或驱赶马儿,或身背货物,往来丝路。遥望华夏,回首故乡,山高水远,栈道巍然,先民们长歌一曲:
跋涉崎岖的山路,
走过蜿蜒的栈道,
不辞万里,
我们向往大汉,
那个富裕明媚的家园……
又何止商旅往来熙熙攘攘,丝路畅通,各部族先民不绝于道。每逢农忙季节,先民们三五成群,春来秋去,结伴巴蜀打短工,既学到先进的农耕和养殖技艺,又挣钱买回生活用品。
一条条栈道,就这样星星点点,洒落丝路,成为千年奇险景观,点缀关山。
寻访栈道,欲了千古情怀;万里迢迢,由大相岭抵达高黎贡山。让人难以料想,星移斗转,耀眼的光芒尽散,栈道已是雪泥鸿爪,踪影渺茫。只是无数次发现,藤蔓荆棘丛中,一个个洞孔依然,布局规则匀称,从峭壁悬崖的一端走向另一端。一种怅然,一种遐思,让人遥忆当年。
栈道腐朽坍陷,路却不断拓展。就在栈道下方,火车轨道刚从隧洞钻出来,又向另一个隧洞延伸去。公路更是纵横交织,除去县道省道国道,正忙于铺洒沥青的,是成都至昆明的高速通道。
没有忧伤,没有赞颂,没有惜别,心中的惆怅归于宁静。关山依旧,栈道远去,带走沧桑与传奇,留下中华民族的大无畏与大智慧。
笮 桥
过江渡河,非舟即桥。
大渡河、金沙江、澜沧江,多急流险滩,波涛汹涌,暗礁密布,舟不可渡。以至民谣说:隔河如隔天,渡河如渡险。
好在有笮桥,横跨两岸,方便行者,堪称古代桥梁一绝。既名笮桥,自是笮人发明创造。两千多年前,南丝路有邛、笮、滇、焚诸多部族,生活在四川西南、贵州西部、西藏东部、云南全境及缅甸、越南北部广大区域,秦汉时期,统称西南夷。笮人是其中的一个部族,主要聚集在大相岭以南的大渡河流域,囊括了今天的汉源、石棉、泸定、康定等县。大江大山,给笮人以博大的胸怀,立志高远,向往中原。山难以束缚,水难以阻断,如何跨越江河,笮人生出机巧造化。不知是蜀地多产竹,还是另有原由,古蜀人对竹奉若神明。据《蜀中名胜记》载,雅州有竹溪,邛州有竹三郎庙,皆古代竹崇拜遗迹。以竹制作弓箭,属巴蜀一大特点。康藏史专家任乃强先生考证认为,竹质弓在古蜀国开明王等统治者心目中,视为保护自身安危的神物,尊之为“神弩”。至于笮人,独具慧眼,将杀伐利器之竹用于积德行善,创造出造福人类的笮桥,实属功德无量。笮桥就地取材,遍山竹林,取之不尽。砍得竹来,刀劈成片,剔除竹黄,剥取篾青,取其性柔韧不易断裂。笮人巧手,一根根篾青,编织出粗大的篾索;至于长短,尽可随心所欲,视河床宽窄定夺。水急浪高,篾索笨重粗大,如何送达彼岸?笮人自有妙招:选得洄水处,将篾索捆于圆木,在上游推入江中,利用江水回旋,篾索飘然彼岸。还有一招,但要麻烦许多,便是将细绳索借弓箭射到对岸;另一端系于稍粗的绳索,经多次转换,绳索一次比一次粗大,最终篾索过得江来。笮桥初成,如飞虹一道,系河谷两岸,下临百丈深渊。架桥不易,过桥亦难。说是桥,孤零零篾索一根,稍有倾斜,半空高悬。篾索中,穿一粗大木制溜筒,形若瓦片。人过笮桥,又称溜索,借助重力,依托溜筒,滑向对岸。笮桥飞渡需勇气更讲技巧。人悬空谷,摇摆晃动,耳畔山风呼啸,脚底江流怒吼。看那溜索人,如猿攀援,如鹰俯冲,如鱼跃越,稍有疏忽,转瞬坠无底沟壑。
唐代文人独孤及身临其境,深有感触,为后世留下《笮桥赞》:
笮桥矩空,相引一索。
人缀其上,如猱之缚。
转帖入渊,如鸢之落。
寻檀而上,如鱼之跃。
顷刻不成,陨无底壑。
此情此景,跃然纸上,读来惊心动魄,总思忖能亲身经历,体验一番。
没想到还真有这么个机会。几年前,金沙江大峡谷,笮桥乍现,跨四百米江面,连接四川、云南。不过今非昔比,不见篾索。跨江两根钢缆,上安四个滑轮,下吊大铁笼,发动机牵引,来去自如。心愿得偿,心花怒放,谢绝摆渡人搀扶,喜滋滋步人铁笼。阵阵轰鸣声中,铁笼晃悠悠滑向对岸,似乎感觉不妙,忙闭上双眼。忽闻边上人讲,这是当今世界上最高的溜索,铁笼距江面有八百米之遥。一阵兴奋,两眼大睁。低头望,江水狭窄一线;风骤起,铁笼剧烈摇摆。不由头晕眼花,心惊肉颤,一把抓紧铁栏,直盼早到岸边。下得铁笼,仍天旋地转,后怕不已。渡口小坐稍安,听摆渡人夸耀,像这样的溜索,于今金沙江还有十来个。停顿片刻,摆渡人又不无伤感地说:“你们十分幸运,是乘坐溜索的最后客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不远处,大桥施工正酣,桥墩一天天长高。
伴随岁月流逝,笮桥技术日趋完善,再想重温孤独及笔下笮桥的惊险刺激,无疑天方夜谭。
早在宋元时期,江面出现架空吊桥,逐渐取代单索笮桥。数十股篾索,成双成对,两岸牵引,并列架设;篾索间缠绕藤条,铺垫木板,人畜通行方便快捷。
到了明清,大凡重要渡口,铁索替代篾索。铁索吊桥不仅安全可靠,负荷大增,也更经久耐用。
一如澜沧江,有兰津古渡的霁虹桥,这是我国沿用时间最长的古桥。霁虹桥始建于东汉永平三年(公元60年)前后,以篾索沟通天堑;元朝元贞元年(公元1295年),方改架木吊桥,并在两岸建起桥亭,修有大门;明代成化十一年(公元1475年),终建铁索桥。《华阳国志》记,当时有《行人歌》,旅途之人皆会:
汉德广,开不滨;
渡博南,越兰津;
渡澜沧……
歌中可以想见,当年的霁虹桥上,那商人马帮络绎不绝的景况。遗憾的是,1986年一场特大洪水,让霁虹桥化作历史。
还有大渡河,两岸高崖夹峙,水急浪高,不可施舟楫,商旅靠溜索悬渡。清初,四川巡抚能泰奏请康熙皇帝批准,于1706年建成泸定桥。康熙闻桥成,赐名“泸定”,除御笔亲书桥名,还写下洋洋洒洒近七百字的“泸定桥碑记”,以示天恩浩荡,对康巴藏区格外垂青。“碑记”中的“事无大小,期于利民;功无难易,贵于经久”,体现了康熙修德安民,关注民生,造福藏区。泸定桥扼川藏茶马古道咽喉,在清朝号称天下第一大桥,又因红军长征飞夺斯桥而闻名。
霁虹桥,泸定桥,无不承袭笮桥技艺。
今天,访古汉源,这个因笮人聚居而称作笮都的地方。
既来笮桥的发源地,当然是为桥而来。上世纪八十年代,汉源人光大笮桥之法,两根钢索负载的汉源大桥,以净跨度二百零八米,居全国钢索吊桥之最,让笮人的故乡很是自豪。自己这些年,每到汉源,也总爱桥上走几个来回,再登高远望,看汽车、行人川流不息,好一派沸腾笮都风情。如今,瀑布沟电站蓄水,大桥即将淹没,友人相邀,特来凭吊追忆。
未曾想,就在它身旁,又有长达七百多米的新建桥梁,横空飞越大渡河。其雄姿,其气势,其壮美,昭告笮都,日新月异的灿烂。
选自《四川文学》2011年9期
原刊责编 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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