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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里架线通电,已是我上二年级的事情了。所以也可以这么说,我幼年的夜晚几乎是在“黑咕隆咚”中度过的。打记事起,家里总是一盏昏黄的煤油灯,连蜡烛都极少用。屋里光线暗淡得看不清东西,而屋外,除了皓月在天的日子,自然漆黑一团。大多因为胆怯,没有光亮的夜晚,我便很少出门。
当然也有例外,那便是每年除夕之夜。天一擦黑,伴着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家家户户的灯火也都点起来。即便最吝啬的人家也都要展现出平日少见的亮度和暖意。而最热闹的是因为过年而欢蹦乱跳的孩子们。他们手提大大小小的灯笼,奔走在大街小巷,或走门串户拜年;或追逐戏耍;或拣拾地上尚未尽燃的鞭炮……年幼却已记事的我,虽然也会在这个晚上走出家门凑热闹,但眼看着小伙伴们手提的各式各样的灯笼,心里却着实不是滋味。因为我的手上没有那些让人眼热的灯笼,而是一盏锈迹斑驳的老式马灯,又破又旧。根本无法与小伙伴们崭新的灯笼相比。除了羡慕,更多的感觉是没有面子。同时幼小的心里隐隐感觉到,我家的情况和别人家似有一些不同。
直到若干年后,母亲才告诉我,当年没有红灯笼给我的原委。在那个黑白颠倒混乱不堪的特殊年代,父亲因为仗义执言,被划定为“右派”,从天津工作单位遭遣返回家务农。那段漫长而苦闷的日子里,一家人饱受排斥和歧视。莫名其妙的大帽子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同时被造反派头头们剥夺了很多基本的权利,包括禁止过年时挂红灯笼。当时,父亲和母亲看我可怜巴巴地眼热别人的样子,只能让我拿上一盏老旧的马灯代替灯笼,以此抚慰一下我稚嫩的童心。
1977年下半年,父亲被彻底平反并重返原单位工作。当年春节放假回家时,他特意给我带回一个红灯笼。那是一个折叠式的,用红色蜡纸做的。不用的时候折叠放着,用时打开状如足球大小。塑料底托上可以点上一支小蜡烛。看上去玲珑剔透、红亮醒目。除夕那天,没等天黑,我就迫不及待地提上这日思夜盼的红灯笼,满大街地炫耀起来。看着我欢呼雀跃的样子,父亲和母亲脸上也露出难得的欣慰的笑意。那个除夕,那个夜晚,在万家灯火的时刻,我家的灯火格外明亮、格外温暖。仿佛成为这大地繁星中最璀璨耀眼的一颗。
兴奋喜悦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夜晚寒冷的天气却无法抵消我们一帮小孩“闹元宵”的热情。吃罢元宵,我便提上灯笼,跟着宝林、六头、二头跑到庄南打谷场上,和一帮老少扭起了秧歌。夜阑时分,才意犹未尽地往家返。途经一处大土岗,走在前头的宝林突然惊叫了一声,“我的妈呀!有怪物!”随后扭身便跑,因我紧跟在他身后,来不及闪躲,正好撞个满怀。手上的灯笼一下子被撞得变了形,灯笼中的蜡烛也当即破灭。等定睛再看那土岗上的东西:体形怪异,着实吓人。次日才得知那是一个迷路的疯子。而当我绕道回到家时,看着那盏珍贵的红灯笼连外壳带底托已经面目全非,根本无法修复,不禁心疼得大哭起来。“爸!妈!灯笼被撞坏了……”母亲问明原委,一边帮我擦拭泪水,一边慈爱地安慰我,“不碍事!等过年你爸回来再给你买一个。”一旁的父亲放下手里正捻着的纸烟,俯下身子把双手搭在我的肩头,面带笑意并意味深长地说,“只要你心里有红灯笼,不论手上有没有,总会有红灯笼指引和映照你!”母亲也接过话茬,“对!人只要刚强坚忍,早晚会看到亮光。”父母亲的话对于当时学童的我来说并不能听太明白。但那一夜、那一幕连同这两句话却牢固无比地凿刻在磐石般坚硬的记忆里。
多年后,父亲退休返乡和母亲忆起过往,我才对二老当初的教诲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而当我向二老求证那两句话时,他们二老却都说,早已忘了说过什么了。并且十分惊异地问我,你当时那么小,这么多年了咋能记住这些话?我报之以笑,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解释。一个小小的红灯笼,对于我的幼年来说或许就是最珍贵的铭记。而与之相关的人和事也便成了这份铭记中最深刻的内容吧。同时也在思考:当时可能更多的是二老的感慨和心声的表露。既是讲给我的,也是讲给他们彼此的。那两句话更多地可以视为他们二老对人生经历的认知和感悟。尤其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平民百姓往往更能体悟出真理。
因为坚守“真理”,因为斗胆“直谏”,而被“戴帽”遣返原籍的父亲,到底遭受了多少折磨和苦难,恐怕只有自己才最清楚。但他始终满腔赤忱、初心不泯。坚信真理是一盏明灯,虽然被阴霾遮蔽,却永远不会消失。用他自己的话说,“党是人民的党,而我是人民的一员。我真心拥护自己的党。党是伟大的!”虽然不是党员,但他对党真挚而深厚的感情,历经坎坷而不曾磨灭。他不止一次地鼓励晚辈要积极向党组织靠拢。25岁那年,我如愿入党。之后两度被市委评为“学党章学理论先进个人”。哥的孩子亮亮19岁那年成为全市首批中学生党员,也在当时引发了热评。借此,也算一定意义上实现了父亲殷切的期愿。每当谈及这些,父亲自豪的表情总会洋溢在写满沧桑的脸上。
如果说父亲眼中的“光明”带有一点信仰色彩的话,那么母亲眼里的“光亮”就是再朴素不过的信念了。这种信念就是“活下去”的信念。饥寒交迫和饱受欺凌的岁月里,无法想象母亲是怎样艰难地蹒跚跋涉。尤其是父亲在外的情况下,苦苦支撑这个家,在恶劣无比的困境中挣扎着生存下来。用她老的话说,是靠相信。相信苦日子一定会过去,好日子一定会到来。即使在凄风冷雨中仍心存萤光,以此照亮惨淡的生活之路,而从未被逆境所吞噬。她老常对我们哥三个讲,不论遇到啥困难,都要刚强,都要坚忍,都要有恒心。每讲到类似话题,语气总是那么坚定,慈祥的容颜中透出不同寻常的刚毅。或许她老讲不出更深的道理,但还有什么比这更质朴无华的真理呢?
事实上,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虽曾身陷泥沼,遭受无以言表的委屈和伤痛,却从未表现得怨天尤人和嗔恨不公,而始终不改宽厚善良的本色与纯洁守正的品格。让我们感受并相信人性的温暖。
慈颜已逝,言犹在耳。偶有回望自己半生的历程,尚算没有忘却二老的教诲。在纷繁复杂的生活中,坚守信念和信仰,保持心灵的澄澈,勉力实践对崇真向善的理解与追求,以不负二老的热望。
那盏儿时的红灯笼时常浮现于脑海、飘扬于眼前。静而自忖:它注定代表着光明、温暖、信仰、信念、真理等人世间美好的东西。而自己无非是没有放弃对这些美好的追寻。
心中这盏红灯笼,如同二老给予我儿时的教诲一样将伴随我的一生,永远不会破灭!我坚信!
——选自西部散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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