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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庙,一首烟花的绝唱/何招鑫

点击率:1102
发布时间:2023.12.13

人似秋鸿,事如春梦。桂庙,终归是拆了。

如同世间之事,无论欢喜或是哀愁,终将过去。就像王菲唱的那样,“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或许,命运早已暗中注定。每个深圳的城中村,生来都有自己的宿命,早或晚而已,最后都抵挡不住城市发展的浪潮,都会成为历史。桂庙也不例外。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1983年,深圳大学建校。桂庙就坐落在学府路和白石路的交界处,起初这里是一个工业区,过后的几年,一直也是重工业区。当时的深大,并不对外开放,但桂庙与深大接壤,于是,深大留了一个通往桂庙的小门,这个小门十分偏僻,是一栋民房的侧门,且有保安看管,禁止外来人员进入校区。这就是传说中的“桂庙通道”。

1997年,桂庙的工厂陆续搬离,一些商家盯着这一批批稚嫩的大学生,认为商机已到,适合发财,于是迅速进驻,逐渐形成今天桂庙的雏形。“红得发紫”的“红姐饺子馆”“馨香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深耕桂庙。

深大的学生宿舍最初借鉴清华,以“斋”命名,比如显赫一时的“红榴斋”“凌霄斋”“朱瑾斋”,芳华绝代的“紫薇斋”“聚翰斋”“红豆斋”……但自2002年开始,由于在校学生人数不断剧增,校内的“斋”床位有限,深大开始陆续租赁桂庙新村的民房,为学生提供床位,解决住宿问题。

2015年,传了多年的拆迁,终于尘埃落定。深圳公布了第三批城市更新单元计划,桂庙新村列入其中。

2019年9月,斋区新宿舍投入使用,此前住桂庙的学生全部搬回校内宿舍。

2020年2月开始,受疫情影响学生无法出校,桂庙的店铺艰难度日。

2023年2月,桂庙开拆。

直至日前,创新南山发布了《超400亿元!南山区26个项目集中开工》,其中提到了桂庙新村城市更新项目并公布了项目效果图。桂庙新村城市更新项目总投资83.56亿元,总用地面积41660平方米,总建筑面积369100平方米,定位于打造集居住、商业、办公、酒店及公共配套设施为一体的综合社区,含建设相关保障性租赁住房和一所12班幼儿园。项目于2023年9月1日开工,合同工期300天。


“早上苍老,傍晚年轻”

“斋”时代之后,进入“庙”时代。

2004年9月,日子无比灿烂。作为新生,觉得深大草也青,叶也绿,天也蓝,荔园葱葱郁郁,美如千页壁画。当时我们怀着欢喜的心情,来到学校报到。办完手续之后,就被慈爱的师兄领着一直走,一直走到了桂庙。只是我心里一直纳闷,为什么越走越远,甚至穿街走巷,越来越不像学校了呢?

事实证明了我的判断,原来我们这批新生,真不是住在学校里,而是住在“村”里。

包袱落下,席子铺开,坐地入住。既然来了,也没办法。慢慢接受了住在村里的现实,但我们不是村民,最多是住在“庙”里的和尚。与杜鹃山上的雀儿相比,我常常有身份辨识的惆怅,尤其是每天晚自习回来桂庙之后,桂庙的小门一关,仿佛我们就是外人。看着铁门,与亲爱的母校隔离,悲从心来。

所以我们经常黯然,黯然的是我们不近饭堂,不近教室,不近图书馆,不近行政楼,不近体育场馆,不近文山湖,不近演会中心,不近艺术邨,晚上12点的桂庙铁门,仿佛心里的枷锁,校内校外成为两个世界。秘密通道一关闭,藏在我们心里的,都是秘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世间哪有双全法,距离的遥远之后,就是“政冷经热”。于是,桂庙用自己的方式书写青春的纵欲和反叛,沉溺于夜生活。

桂庙的夜生活充满着美味,也充满着年轻的喧嚣,灯红酒绿的繁华。一家家经典又各具特色的小店,美旺鸡煲、猪肚鸡、棒棒鸡、张妈台式烧锅、姊妹豆花……吃过的都懂。

作为深大学子的“第二食堂”,“堕落一条街”,桂庙承载了很多人绽放的青春。在这里,我们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进入各式餐馆,心安理得地花着父母的钱。既然饭堂离我们这么远,那我们在外面下馆子也实属无奈。不过,得跟爸妈说,伙食费要加钱。

只是满街林立的小餐馆门口数不清的啤酒瓶,像一道伤痕,刻在年轻的心脏上。经常早上是醒不来,晚上又神采飞扬,年复一年。


“横在我们面前的,是走路的艰难”

从桂庙走路去上课,是需要鼓起勇气的。

一开始大家都还能走,但后面就多了一些自行车和电动车。阶层慢慢划分,自行车属于大众阶层,电动车或者摩托车就属于贵族阶层了。但若是后者,用来搭载佳人效果更好。当然,还有土豪阶层,那就是汽车一族。

只是过于遥远的阶层,通常我不会过于关注。只是有一次,我看到我的舍友,骑着他的小电驴,后面坐着一位佳人时,仿佛心口被猛捶了三下。

伴随路远而生的问题是费时。像住在斋区的师兄们,有些离上课的教室也就几步之遥,有时睡到临近上课,潦草梳理一下仪容便可以鸡贼地闪进教室。住在庙里,可没这个好处。仅仅算上路上的时间,起码要预留半个小时以上,才能到达教室。若是起床晚了,望着这山高路远,又碰到上课点名严格的老师的话,有时心情真是忽明忽暗。

后来桂庙在桂八那里又多开了一个小门,这个小门出来的地方,正对着一间餐厅。这间餐厅后来成为了我最常去的一家。地方稍微大些,装修也较有品位,吃饭的时候会放着音乐,满屋芳华。

多开了个小门,其实并没有缩短多少路程。好比看起来“Y”形路多了分叉的选择,最终还是会走到“I”形路上去。桂八的小门依然有晚上锁门的安排,依然有保安看守。如果说有好处,那就是去新西南会近些。当然,回到我的宿舍,大概也能缩短10分钟的路程。

慢慢地,逐渐适应了住在校外的安排,校外也有校外的快乐。比如,“斋区”会统一断电,而我们依然“今夜如此灿烂”。其实,生活都有它的安排,自己的认可和适应才是心的归宿,最好的安排。

我有时在想,路虽远,行则将至,思考生命的时间可以多些。回宿舍的路,如同一次对生命的深深拷问,人也渐渐习惯了独处的清冷和独语的自在。

那天,下课得早,我回到桂庙,当我沿着几条街漫步的时候,发现集市般喧闹也有了新意,阳光下移动的一张张脸那么坦然、愉快。我们从来都在生活的中央,而不是边缘。

从根本上讲,我就是深大的学生,这个身份从来没有变过。跟“斋区”的前辈们一样,我们并无二致。每个人都会经过这个阶段,见到别人住在山上,就想自己也住在山上。而真的到了山上,就会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好。有时候住在山脚下,或许还更温暖湿润。


“若我住在斋区,我会摆放得更好些”

跟“斋”相比,桂庙的宿舍更多是民房,或者用现在时兴的叫法:“精品民宿”。新西南宿舍还能收获“新西兰”的雅称,“桂庙”只能喜提“和尚”一枚。如果新西南的筒子们去文科类上课叫爬山涉水,那桂庙的“和尚们”只好说我从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拜佛求经。

我有一次不小心去到新西南的宿舍,看着师兄们上面是床、下面是书桌、旁边是衣柜的独立豪华床铺,功能如此齐全、配置如此豪华,我不禁流下了艳羡的热泪。相比之下,桂庙的宿舍实在简陋,很多是上下两层的铁床,再放几张简单的桌子,仅此而已。

事实上,我都不知道桂庙的宿舍的序号排到了多少,一开始我只知道我经常看到的“桂一、桂二、桂三、桂四”在哪里。在这个“人慌住乱”的年代,能认住自己住在哪里,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桂庙宿舍之间的串门也较少发生。桂庙的四年,我除了去过华城的某个宿舍找同学修电脑,经常到桂八师弟的宿舍里通宵排版杂志外,似乎再也没有去过更多的桂庙宿舍。因为民房地方小,显得较为拥挤,只生产热量和躁动,并没有别的更多“技术”可学。

500岁高龄的老榕树依然耸立,茂密如盖。作为桂庙的老人,它见证这个小村的日日夜夜。旁边有一个“清风廊”,是黄发垂髫在炎炎夏日的午后乘凉、憩息的好去处。老榕树的前面,就是桂庙新村的正门,牌坊上大字写着:桂庙新村。

有时我会这样想,如果整个桂庙是我家,那我家里既有花园,也有牌坊,还有超市、餐馆,院子够大,也算是大富人家。


“当我归来时,夜灯已经亮起”

桂庙的夜色是伴随着烟火的。

“最难的生活,是没有夜宵的生活。”桂庙的热与闹、喧与嚣都体现在夜宵里。三五好友,便可以聚成一桌。若想在流逝的大学的日子里抓住些什么,让自身有所傍依,有所专情,便是与兄弟们劈酒和泡妞这两桩事。尤其是劈酒,仿佛是兄弟情从心灵深谷陡然升起的一声召唤。

我经常在午夜梦醒,还能听到啤酒瓶碰撞的声音,有时还收获一些车流声,甚至是耍帅的飙车声。我最俊的那位舍友也常喝得酩酊大醉,半夜回来倒头就睡。

“奶茶和火锅不错,啤酒也不能否定。”虽然我从来对啤酒都没有喜欢过,但也有几次借着啤酒的气味,与好友欢聚。夜黑风高,人也好,景也好,旁边的小店还配着小曲,让人恍如隔年。

曾经以为桂庙的时光很难熬,但老去的眼睛里,一切都加速了。以为很久的日子,其实很短暂;以为很高的台阶,其实很矮;以为很大的地方,其实很小。如同桂庙,小得就像你家一样,藏在你小小的心里。

多年过去之后,我再也没有吃上桂庙的青菜肉片饭了,也没有再喝上桂庙那一口热粥的夜宵。就连我之前暗暗说,等我有钱了,我要天天去“红姐”饺子馆的梦想,最终也没有实现。以为很长的岁月,其实很短。

桂庙的夜宵是白月光,其实也是朱砂痣。有时候,我们并不在乎吃的是什么,在乎的是跟谁吃。每个人都会为一些东西而坚持,其他人会觉得是浪费时间,但对这个人来说,却很重要。

愿往后的时光,有人问你粥可温,有人与你立黄昏,有人为你费心思,总能把你放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一首孤独的绝唱”

不知道,桂庙是幸运有我们,还是我们幸运有桂庙,但我认为是我们幸运有桂庙。与无数著名大学的旁边都有一个热闹的学生天地一样,深大当然幸运也有一个桂庙相伴。桂庙放飞了深大学子的活泼、洒脱、自由、奔放,对很多人来说,桂庙是依依不舍的初恋,是午夜梦回的慰藉,是重新体验到的喜悦,是少年擅长的电吉他。不经意间,已毕业15年。多年以后,大家都远去了,心里也默念桂庙带来的欢聚时光,体味其中的热闹、喧嚣、绵密和暖流。

时间是漫长的船舷。驶过了人生的中段,船只放慢了速度,在柔波里轻摇着,缓行着。离开母校之后,我们逐渐融入了社会,成为了社会的铁饼,但既是水手也是渡客,此刻的孤独是宁静和清醒的。

起风了,我来得准时

看你吹乱的长发和云的衣衫

我离你三步之远

仍然可以听见秋鹤高鸣

和你两步之内的和弦

“今晚不如唔好走。”多少次,我们盼着桂庙不要拆,黎明不要来。

尤其是我们桂庙的孩子,桂庙就是我们深大的家。曾经与永远昼夜转换,理性与感性此消彼长。虽然已经离校多年,但我们希望回去深大永远有一个抚慰的驻处,哪怕现在很多的“斋”也不在了。

桂庙的不在,也终将会到来,成为一首孤独的绝唱。

在桂庙即将拆迁的最后几年,我也没有回去几次。印象中仅有一次,与我们班的几个同学,在红姐饺子馆聚过。那一夜,倚在时间的船舷上,令人愉悦,恰如鱼咬钩时收线的妥帖。

——选自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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