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北的大山深处，每到深冬初春，老百姓丢了劳累，甩开汗珠，同大地一样进入长长的冬眠，这时间，便是农闲季节。

     人们吃罢了上午饭，牲口就被空出槽头，散散缓缓或立或卧于平坦的场地，三三两两的村民不约而同来到村中的院畔，一会儿聚了一堆一伙，三五成群，有老有少，你一言他一语，传闻远在城里的新鲜事儿。这个说要知城里事，先问乡下人。你们听说没有，昨天咱村长寻乡长给兄弟媳妇办定补不成，反叫乡长日杠②的狗血喷头，村长还请乡长撮了一顿，才给答应以后再说。和道，就是嘛，人家乡长想骂谁就骂谁，想吃谁就吃谁，耍的大有能耐。抬道，哎，你看乡长好，咋不把你妹子嫁过去，跟着一块儿风光。轰一声，如炸开了锅，沸到了高潮。

     人群中冒出一句，乡长算个球，还是书记耍的大，你没见人家有服务员提茶倒水洗衣服，吃饭也不用自己端，还有专车坐，想去哪就去哪，想弄谁就弄谁。又冒出一句，你们才没见过耍大的，人家一夜花销五千万，就一晚上日塌③了，

     那才叫耍大哩。众人说，是你亲眼所见吧？别替球吹牛了！

     此一波下去，满院畔静场三分。女人们纳着鞋底，也凑到人群一旁，听到过俗的话，就掩面低笑，窃窃私语，捺不住脱笑，相互推拉，有时前仰后翻。又一浪上来，如潮如涌。有人叹气道，咱受苦人就是命苦，要是咱能当个乡长，首先娶个最漂亮可心的姑娘亲个够。也耍两回大，什么也不做。另一个说，不撒泡尿照照自个的影子，真是光棍做美梦——尽想好事。这个说，咱是没念过两天书，要不然说不定捞个书记当当。那个说，念三天也球不旦④，老匠人打早就没做好，有人说，人要是能回炉的话，不行了重新打造一下。反驳道，那不行，歪好不分有啥意思，让当官的失业不成，闹的不好公安局还得下岗。

     此起彼伏，高潮处一个浪尖跌下，急流勇退，偃旗息鼓戛然打住。片刻，不知谁嚷嚷了一句，人群中又像蜂窝里戳了一棍。

     尔格的人光学坏，占了便宜还卖乖，掌柜一管就耍赖。奉和道，那才叫有本事。老实人光吃亏，尽受窝囊气，好人难当。反道，啥人爱啥人，我看人还是本份好，驳道，尔格是啥年代？本份过时了，老实吃不开。要能踢能打的。又驳道，只怕这些人把天给踢塌地给打翻就麻烦了。抬道，踢塌了有大个子顶着，你怕球甚？

乍一听若吵若辩，争的面红耳赤，不欢而散。一会儿又聚齐了。

     常言道，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顶用。你们还不信马王爷长三只眼？咱受苦人是天生的跟土疙瘩打交道。我就是看不惯尔格的世道，尽鬼没人。驳道，看不惯是你看的少，没见过世面。你没听乡长说，看多了就习惯了。一句就抬到了头。

     杠抬到头，人们称为抬死杠，等于跌入深渊，无法继续抬了。就另起话源，话头一扯开，如山洪暴发，一浪高过一浪。不知谁说，钱也是个溜勾子货，有钱人钱越多了，没钱的越穷了，一点也不公平，没有一丝儿同情心。公家不说少造点钱，闪的光叫那些人贪污。反道，造少了你越穷了，多了说不准给你剩一点漏一点，再不让那些人贪污啥呢？抬道，原来造钱是为让赃官贪污，我看那个造钱的也是个马屁精。又抬道，就是嘛，财神赵公明就是个大贪官。怪道，噢，贪污犯都是老道的后代，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贼的儿子会偷盗。又道，钱多说不定是福是祸，生带不来死不带去。听说有人挥金如土，把票子投入河里看漂流作乐，多可惜，还不如给咱穷人施舍一点学个好。反道，由你想照你说，世上不是没有穷人了嘛，白日做梦去吧。又有人说，反正钱就是个宝，用在哪达哪达好，反道，买上两根铁钉子，给你钉在眼窝上如何？骂道，这不是抬杠嘛！众人哄笑而散。

     散开的人仍余兴未尽，边走边说，尔格的社会就是好，出门不用拿腿走。前几年总以为点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是吹牛，今天全实现了。你还不信，说啥有啥，真格。再过几年，说不定咱坐着汽车去月亮上拦羊呢。

日头被抬到了西山顶，荫凉疲累的爬上东山坡，杠就抬的歇了工，扛着一肩一背的“杠印”坐在了炕头，攒足劲明天抬杠再赶日头走......

①抬杠：从说笑话到争论、激辩。

②日杠：方言。批评、指责。

③日塌：遭践、浪费。

④球不旦：没本事、无能力